天天快看:师父说

2024-9-22 10:59:37来源:南方日报

●潘海天

师父姓来。

师父说,他年轻的时候,专心学拳,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第一次有点【diǎn】感觉,是【shì】在小【xiǎo】饭馆吃饭,因为座位【wèi】的问题,和当地一个混【hún】混吵了起来。那个混混人高马大【dà】,出【chū】门捡了一块砖,回头【tóu】就要【yào】打他。

师父说【shuō】,那时候他也【yě】不知道【dào】自己手有多重,只不过练【liàn】了这么多年,一【yī】旦遇到【dào】外界威胁,自然生【shēng】出本能【néng】反应。

我看师父日常,双【shuāng】手常常揣在【zài】兜里,一副【fù】悠【yōu】然自在的【de】感【gǎn】觉,但他说这【zhè】也是练法,要对方的拳头【tóu】打到【dào】肉上了,两【liǎng】只手才能抽出,对枪也是这样,对【duì】方的枪头快【kuài】要【yào】扎【zhā】到身上了,才能有反应。过招【zhāo】就是在电闪雷鸣的一瞬。

遇敌好似火烧身,讲的就是反应速度。想【xiǎng】想那种速度【dù】能【néng】有【yǒu】多快。反过【guò】来【lái】,在他眼里,那个混混的动作就像电影慢【màn】动作【zuò】一样【yàng】,慢腾【téng】腾地走【zǒu】过来,慢腾【téng】腾地抬起手。

后来和警察讲述经【jīng】过时,周围食客【kè】颇为【wéi】兴奋,说【shuō】跟看武侠小说一样。就看见混混那么【me】高大的【de】一个身【shēn】影倒飞出去,后来知道他【tā】小臂骨【gǔ】折。

师【shī】父没说他用的哪【nǎ】一招,但我猜打断右【yòu】小臂用的是圈枪里的【de】圈【quān】劲,日常演示【shì】时师【shī】父【fù】的手【shǒu】轻轻往下一压,我【wǒ】的胳膊就有要断的感觉。

师父还说过,他【tā】们以【yǐ】前练抖枪,手腕粗【cū】的白【bái】蜡杆子,抖三下必【bì】须抖断。我觉得人的胳膊更【gèng】不如【rú】白蜡【là】杆子,把人胳【gē】膊打断应该比抖断【duàn】杆【gǎn】子容易得多。

这【zhè】一下打出了麻【má】烦【fán】,派【pài】出所的人【rén】都来了,幸好饭馆【guǎn】老板和食客都出来作【zuò】证,是混混拿着砖头先动手,所以警察最终也没为【wéi】难师父【fù】。

把混混打退后,师父也有点懵,心想原来自己这么厉害。

他那时候二十多岁,正【zhèng】是【shì】年少气【qì】盛的时候【hòu】,心【xīn】劲【jìn】一下就起【qǐ】来了,就好像孙猴子刚出师门一【yī】样,开始到处惹是生非。听说谁武功好,或者看到哪里有武【wǔ】馆,就上门去找人较量【liàng】。这么打【dǎ】了好【hǎo】多场,鲜有【yǒu】敌【dí】手。

师父的师【shī】父姓周,知道【dào】这事【shì】后【hòu】也【yě】没【méi】说什么,写了封信交【jiāo】给【gěi】师父,说【shuō】在北京有个朋友,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他【tā】,可以找他聊聊,学点东西。

师父也不知道周师父什么【me】意【yì】思,杭州【zhōu】到北京路途遥远,那【nà】时候【hòu】火车还慢【màn】得要【yào】死,跑一趟不容易,但师命难【nán】违,拿起【qǐ】信【xìn】就出发了。

师父拿【ná】着【zhe】信找到【dào】了地方,周【zhōu】师【shī】父的【de】那位朋友住在清华园,就是清华大学里面【miàn】,有个【gè】小【xiǎo】院子,七十多【duō】岁,瘦瘦小【xiǎo】小,样子一点也不显眼,看了信也【yě】没说【shuō】什么,招呼他一起吃饭。

吃完饭天也黑了,老先生又在院子里摆了小桌,让他坐下来喝茶。

清华的夜晚,槐花满地,还有清亮的能照亮荷塘的月色。

师父还是年轻,不耐烦喝什么茶,说自己喝水就好。

老先生还是自己泡了茶,慢悠悠地喝完开始问话:学了多久?

十几年。

学得怎么样?

师父说他那时候自信满满,所以回道:学得还不错。

听说你手很重。

师父谦虚了一下:没有没有。

这样吧,我们摸摸手。

那位【wèi】老先生佝偻着身【shēn】子,看上去就是校园里常见普普通通【tōng】的【de】退休老头儿,直到【dào】说到要【yào】动手【shǒu】了,佝着的背才【cái】挺了起来,顿时像换了【le】个人【rén】一样,一股气势自然而然压【yā】了过来【lái】。

师父心里【lǐ】咯噔一【yī】下,知【zhī】道这老师【shī】是个厉害角色,但正是【shì】少壮【zhuàng】时候,又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,心想你再【zài】厉害,就算天王【wáng】老子来了【le】也能打上几个回合【hé】。

结果两人【rén】手一搭,刚刚【gāng】摆出架势,师父眼前一【yī】花,已经被向后摔【shuāi】出【chū】好几步,坐了个屁股墩【dūn】。

他刷地跳起身,心里颇为不服,觉得是自己没准备好,吃了亏。

那老先生拍拍自己的肚子:用你最大的劲,往这打。

当下师父抖擞精神,使出全副本领蹿了上去。

师父说,接下【xià】来那【nà】5分钟,是他【tā】这辈子被摔得最惨的一次。左【zuǒ】一个跟斗,右一个跟斗,摔【shuāi】了无数跤,到最【zuì】后【hòu】手【shǒu】刚一伸【shēn】出【chū】去,就被【bèi】打了个跟斗,怎么【me】被打的【de】都不知道。

这一下师父真的知道【dào】是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顿时执【zhí】傲【ào】骄恣的【de】心劲全【quán】都收了【le】起来。

那位老先生说:把你拳里的硬劲都练掉了,就能再上一层。

那位老先生姓【xìng】白,练习【xí】的【de】是吴【wú】氏【shì】太【tài】极,和师父【fù】练的杨氏太极,拳架几【jǐ】乎【hū】一样,但是内里的劲则区别很大,像是把里面的暗劲【jìn】全都去掉,变成柔劲。师父【fù】说简直是柔到了极致【zhì】,往上一打就扑空,如同身陷绝路。

之前师父【fù】说【shuō】他发【fā】现硬【yìng】劲好用,虽【suī】然太极说起来大家都知【zhī】道是以柔【róu】克刚的拳术,但还有一句话叫“硬打【dǎ】硬进无遮拦”,就是他的手【shǒu】一路【lù】推【tuī】过来,你明知道他的手要走【zǒu】哪里【lǐ】,拼命抵抗【kàng】也【yě】根【gēn】本【běn】挡不住。师【shī】父发【fā】现外【wài】面【miàn】打架,用硬劲就够【gòu】了,所以他一直用硬劲,所向披靡,但这一【yī】次知【zhī】道了柔劲的厉害,静下心在清华园里住下,跟着这位白【bái】老【lǎo】先生又认认真真练了一年,方【fāng】才告别【bié】。

那【nà】之后,架【jià】还是会打的,我还听师父说过好多打架的事儿【ér】(当然再【zài】也不主动惹事),后面再慢慢和你们【men】说【shuō】。师父说自【zì】此之【zhī】后,他遇到【dào】老头都格外留【liú】神,总要旁敲侧【cè】击,问清来路师承【chéng】才能放点心。

师父说,那位清【qīng】华园的白老先生【shēng】,不【bú】收【shōu】徒弟,也从来不在外面练拳,也不说拳,周围没有人知道【dào】他会武【wǔ】术【shù】。他【tā】就像炉膛里炸出的一颗火【huǒ】星,偶然一下爆出【chū】璀璨【càn】的【de】光,随即默默无闻地消失在【zài】飘荡的尘烟中【zhōng】,真有隐世高人的【de】风范。

算了算日子,我上清华的时候,这位老先生可能还在。

大【dà】群的【de】学生在东操练习简化太极拳【quán】并【bìng】考试的时候,武术【shù】队学【xué】员在体育馆里为套【tào】路比赛挥【huī】刀【dāo】舞【wǔ】棍挥汗【hàn】如【rú】雨的时候【hòu】,他可能负【fù】着手一旁路过,就算见到了也不认识。新的【de】时代已经不需要侠客了。

我很羡【xiàn】慕师父【fù】,他还是捉【zhuō】住了那【nà】个弹剑作歌行千里赤鸡【jī】白狗追年少【shǎo】,然而已经逝去的【de】武【wǔ】林的一点儿尾【wěi】巴。

(本文作者系国内知名科幻小说家,五次获得银河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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